之三

 

 

雨勢漸緩。

 

龍泉從樹後現身,手裡把玩著石子,對眼前這一觸即發的場面澹然一笑。「行了吧?寧心說得沒錯,你是帶不走的,況且這也不是他所樂見的。」

 

犬怪回過頭來低嗚,似有不甘,眼中竟泛著請求,可他只能搖頭。

 

「抱歉,這件事不是你我可以作主的,你還是回去吧。」他們都不是當事人,只是個第三者,身為第三者,能做的就只有偶爾從旁協助,餘下便是靜靜當個觀眾。

 

犬怪聽了話,垂下頭,足下生風呼啦地跳到樹上,朝著後山的更深處奔走。

 

龍泉注視了一會兒綿延的山巒,也不知在深思些甚麼,可是待一轉頭,臉上又堆起了笑容。「不好意思麻煩妳了,寧心。」

 

「哼。」趙寧心不悅地垂下眸,覺得真是倒楣透頂,每回休假都跟這傢伙一起,這種爛行事曆肯定是那女人排的!「屋子那邊呢?」

 

「放心,用了點障眼法,他們會以為她一直在房裡。」也就是因此才來得那麼晚,不過還好有寧心在,自己也有時間重設結界。

 

不過之前他的確是大意了,本想說這附近沒有甚麼窮凶惡極的妖物,所以鬆忽警戒,只佈了個微弱的結界,沒有料到居然跑來了隻狡!怪怪,他以前怎麼都不知道這座山林原來臥虎藏龍?

 

狡,於山海經上的記載是「犬而豹文,其角如牛,其音如吠犬」的一種獸,本是住在西王母所居的玉山,民國以後非是深山大嶺是絕對不見蹤跡的,沒想到這座小小的島國居然還留著一隻,更沒想到牠會為了這件事而出面。

 

是因為很喜歡很喜歡這片山林吧?所以不希望失去這個家……

 

「現在呢?」淡淡的聲音喚回了他的思緒。

 

看到劉霈毫無知覺地倒在一旁,龍泉歎了口氣。「還是先把人帶回去吧……寧心,妳一定非把她打昏不可?」

 

「不然?」不打昏放任她看到完?冷冷地勾起笑,趙寧心雙手環胸看著龍泉將人抱起。「就算可用術法修改記憶,別忘了、她是人,承受不了那麼多次的施術。」

 

如果她沒有記錯,連同上一次施法已經第二次了,儘管那是許久之前的事。

 

就跟科學所帶來的後果一樣,任何東西被過度使用都會造成損害,無論是對人還是對這個世間。

 

「好吧,妳說得有理。」不過龍泉還是有些傷腦筋地搖頭。「不過說真的,要是銀犽老弟在就好了,只消他站在這兒一吼,就算是四凶都得夾著尾巴溜掉。」

 

睨了他一眼,即便是她也明白這是玩笑話。

 

先不說銀犽最近告假去忙妖商大會的主辦事項,就算他來了,龍泉也肯定攔著。

 

畢竟那隻狡,也不是甚麼壞東西。

 

「剩下的,你看著辦。」淡淡丟下一句,魅紫的身影宛如蒸發般消失。

 

細如牛毛的雨絲冉冉飄下,雨勢收聲,這不過是一場午後的西北雨,來得快去得也快。

 

看著辦……嗎?

 

 

「哈、哈揪——」

 

俗話說:人倒楣連喝個涼水都會塞牙縫,劉霈深有同感。

 

日頭炙熱,曬在院前廣場的水泥地上,又於陽光的折射下顯得熱氣氤氳,不少人搬了涼椅坐在樹蔭中搖著扇子避暑,有些大人路過老宅門口還會拍拍她的頭說:「感冒了怎麼不進去休息呢?」,害得她這個在盛夏裡頭患重感冒的病人羞愧得很。

 

居然在這麼熱的天氣裡還感冒,說出去肯定笑死人!

 

「哈、哈、哈揪!」從懷中抱著的面紙盒抽出面紙,用力擤了擤早已被蹂躪得發紅的鼻子,劉霈虛弱地斜靠在門框上。

 

大熱天重感冒已經夠倒楣的了,前陣子竟還遇上那種怪事!

 

那個令人戰慄的午後,究竟是如何收場的劉霈已記不大清楚,依稀的印象先是房間裡來了頭可怕的巨型犬,再來是被牠拎著在雨中飛,最後出現了一個扮相詭譎的少女,少女帶著她晃上晃下地逃命,瞧瞧,多麼像奇幻小說的情節啊!接下來該不會要說她是甚麼偉大的救世主之流吧?

 

不過,不知為何她會在對峙中昏了過去,醒來才發現自家老媽正一臉緊張地看著自己,而她已經回到了房間的床上。頭昏昏的感覺好像有人在腦袋裡撞鐘,身體的沉重更令劉霈無法動彈,至於嗓子沙啞的程度連她自己也嚇了一跳。

 

「沒事,只是重感冒,多喝水多休息、按時吃藥就會好了。」龍泉醫生當初如是笑著說,讓劉霈父母鬆了一口氣,也因此決定了她接下來悲慘的藥罐子生活。

 

吃飯、吃藥、睡覺,兩個禮拜下來無限循環著,快讓她懷疑自己到底來幹嘛的,不過修養期間劉霈也打探到一些事,且反倒使她更加膽寒。

 

「出去?那時候妳不是一直睡在房間裡嗎?沒有人進出啊,怎麼了?」老媽以驚詫和莫名的口氣回道,劉霈則是支吾說著沒甚麼,旋即匆忙逃逸。

 

正是如此,那天下午「據說」她一直睡在房間裡,沒有人進出過,每回問大家都是這麼異口同聲,至於她身上的衣物更是原原本本睡前那一套,上面乾淨得毫無泥痕水印。

 

如果說沒有人發現她被怪物抓到外頭是情有可原——畢竟那怪狗也不知道從哪進來的——那衣服又該怎麼說?

 

好奇怪哪……她搔頭,摸不透到底是她在作夢還是真有其事。

 

除此之外,令劉霈鬱悶的還有一件事:聽替她換冰枕的老媽說,她曾在睡夢中不斷囈語,且來來回回都只有兩個字:軒晨。

 

軒晨、向軒晨——她怎可能不記得?那不正是大她兩歲,卻永眠於後山湖中的二表哥?

 

就像一道鎖插對了鑰匙,腦中的記憶突地奔騰,一幕幕皆是他們兒時遊樂的情形。

 

「小霈?」一道黑影籠罩下來,劉霈懶懶地抬頭,早上不曉得跑到哪溜達的龍泉醫生正由上而下俯視著她。

 

「嗨,龍泉醫生。」聲音有氣無力。

 

「還沒好嗎?有沒有多喝水休息?」

 

劉霈搖頭,指指地上一堆「包子」。「一直流鼻水流個不停,你這庸醫開的藥到底有沒有用啊?」

 

龍泉苦笑,跟著坐到門檻上,拍拍她的腦袋瓜。「當然,光靠藥是不夠的,還要多休息讓抵抗力增強才有辦法消滅病毒嘛。」

 

「別把我當小狗拍啦!頭髮都會被你弄亂。」她不滿地皺著鼻子抗議,又抽了張面紙。

 

啊,在家裡看雋雪拍銀犽老弟慣了,有時候總是不自覺做出這樣的舉動。他默默想道,收回手,裝出一副心痛的樣子。「嗚……果然孩子大了都會忘恩負義啊……」

 

撇唇,她無奈地看著龍泉在一邊哭天搶地,忍住扁他的衝動,用力一擤,再換一張,又擤,等到她將面紙全掃到地上,覺得沒人幫腔很無趣的他,已經自己停了下來。

 

「欸,龍泉醫生……」悄悄瞟了眼隔壁,發現他有在聽,劉霈卻反倒有些不知如何開口。「你還記得我小時候的事嗎?」

 

「小時候啊……當然記得。」他莫名地瞅她一眼,像是不理解她為何問這個。

 

彷彿有了些信心,她聲音一下輕快起來,當然也可能是故意裝出的。「那、你還記得軒晨嗎?就是我的二表哥,小時候我們都一起玩不是嗎?」

 

軒晨?龍泉將這兩字咀嚼在口裡,然後看似驚訝地望向她,劉霈在他的注視下顯得有點不好意思。

 

「啊……呃……如果不記得沒關係啦……我只是隨口問問,真的!」搖手連連,她緊張地解釋,卻總覺得自己這是越描越黑。

 

「不。」帶著不知意味為何的眼神,龍泉微笑。「只是沒想到妳能夠想起他來。」

 

甚麼……意思?

 

就當她想再度開口詢問時,從轉角跑出來一名女子,連連向他們招手。

 

 

「小霈小霈,聽我說!李奶奶剛從城裡回來了!」

 

 

 

 

──待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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