之十九 階

 

 

  石梯長如玄蛇,筆直通向壇頂,每一階落差不大,卻寬得足以容納五人並肩同步,一群人猶如攀附於玄蛇粗壯的蛇身,踩踏在密密麻麻的鱗片上。

 

  步履輕盈的阿加索打頭陣,水瑞綴在他身後不遠處,玥褵緲同委託人抵肩並行,二人盡可能貼近水瑞,誰也不願意落後太多。

 

  她的手電筒早在追擊白影時弄丟了,現在手持的是水瑞塞過來那支,她不想追究對方沒有手電筒怎麼摸黑爬樓梯,反倒在意起另一樁事。

 

  打從他們踏上石階那一刻起,四周的黑暗彷彿被賦予生命般,張牙舞爪、翻湧如浪,堪稱照明範圍三十米的狼眼手電筒,光線竟被限縮在三步之遙,猶如疲憊軟弱的孤兵,無力突圍。

 

  真詭異,水瑞居然沒有說話,難道是沒發現?何況石梯長得不見盡頭,誰知道存不存在岔路,萬一途中有人迷失在黑暗裡……啊呸呸呸,不該烏鴉嘴。

 

  為了轉移腦中恐怖妄想,玥褵緲朝委託人闡述自己摔下陷阱後的遭遇,同時頗好奇他們是怎麼找到這裡的,難道跟她一樣觸發陷阱?

 

  可惜,對方搖頭,表示他們是從黑樓正門進來的,雖然搜索前水瑞下過禁令,但那不過是怕黑樓內機關重重,隻身前往恐無法應付,可倘若搜遍城內,仍找不著管理員,他們最終還是得入樓尋人。

 

  至於玥褵緲摔入陷阱後發現的那條通道,從未被記載在地圖上,可能就連製作地圖的繪師均不甚清楚。

 

  「其實剛發現城裡不對勁,我們有先回駐車地點,確認妳有沒有在那裡;之後眼看建築越來越扭曲,洞口擴大,水大師才決定暫時不管妳,先入黑樓看看能不能解決異相。」

 

  林先生心有餘悸地感嘆:「不過,妳運氣真好,水大師禁止入樓的確是有必要的……上面第一層雖然空空蕩蕩,但地下第一層全是殉葬坑,還有迷惑神智的雕像跟毒霧機關,要下來的時候,我被雕像勾走好幾回,要不是水大師拽住,硬是壓制我,我差點也去填坑了。」

 

  殉葬坑?還有機關?這些玩意兒不是單單出現在陵墓裡頭嗎?

 

  蹙起眉,玥褵緲百思不得其解:「你說這黑樓究竟是幹嘛的?那麼多層,該不會底下還有吧?何況殉葬坑跟祭壇,聽起來像是──」

 

  「樓上無路,底下就兩層;第一層是防範外人闖入的迷宮,第二層才是祭祀場所。」水瑞懶懶地插話:「黑樓是當時城內的神權重心,舉凡節慶、祭祀或酬神都會在祭壇舉行儀式,那些坑內的屍骨多半是祭祀後的人牲,極有可能是戰俘……當然除了人,也用牲畜,這在先民文化中並不罕見。」

 

  果然是祭祀用的……玥褵緲嘴裡發乾,縱使她曾貴為一國之主,對人牲的印象亦僅停留在傳說故紙中,從未親眼所見。

 

  事實上,神洲步入諸國分治後,便摒棄祭祀非得使用人牲的陋習,就連人殉亦少之又少,最終她只耳聞過湘國西南邊境的山寨,和部分崇魔的邪教,還保留如此儀式。

 

  「水大師,我們跟著那個、那個……真能救美玲嗎?」見水瑞發話,林先生迫切追問,旋即又意識到自己心存懷疑的態度不太禮貌,立刻補救:「啊,我當然不是質疑您的專業,可就是擔心、擔心那個──」

 

  話未畢,語氣卻隱隱透露忌憚和戒心。

 

  ──擔心甚麼?

 

  阿加索是這座城的守望者,而「怪病」的起因,源於「魂石」被盜墓賊擅自帶離城中……乍看之下他同為無辜被害者,但這不意味著阿加索與這場惡疾毫無干係。

 

  剎那間,玥褵緲腦海中閃過陰冷大殿內的浮雕。

 

  三人一車,神態、舉止栩栩如生,彷彿城中某個角落存在著一雙眼,觀察入微,忠實刻劃。

 

  城內除了他們以外並無外人,浮雕想必是阿加索刻鑿的,可明知他們入城,他為何不現身?令他們得大費周章地全城地毯搜索。

 

  然轉念一想,似乎可以理解:三人之中,阿加索只認識水瑞,但闊別百年,水瑞的模樣肯定與記憶裡有所出入,而從剛見面的對談不難發現,他壓根兒不認得水瑞那副皮囊。

 

  於此反推,在他們入城時,阿加索恐怕擔心造訪這座古城的仍是那群盜墓賊,才會躲在角落偷偷觀察。

 

  何況,他根本沒有加害林夫人的動機,他們連一面之緣都沒有呢!搞不好他要詛咒的是盜墓賊,結果林夫人無意間拿到魂石才會躺槍……

 

  不過堂堂古城守望者,豈會懼怕盜墓賊?聯想到自己被戲耍的情景,還有那惡作劇似的舉動,她登時不敢斷言。

 

  水瑞沒有立即答腔,卻驀然停住腳步,讓緊壓在後、尚且沉浸於自我思緒的玥褵緲煞不住車,迎面撞上他的脊椎。

 

  好痛!鼻子差點掉下來的她,泛著淚眼不滿地怒視水瑞;後者身形卻穩如泰山,晃都不晃一下,似乎正思考些甚麼。

 

  半晌,他忽然深深吸了口氣,朝最前頭不見蹤影的阿加索大聲喊道:「喂──你先上去,我們休息一下再走!」

 

  空曠的玄石大殿霎時回音重重,嘹亮的呼喚宛若一記驚天響雷,若真有甚麼妖魔鬼怪藏身黑暗中,恐怕直接被嚇出心臟病。

 

  三十秒過去,阿加索才傳來一句:「你們真弱!我在上面等,快一點啊──」

 

  聲音比之水瑞,格外飄忽遙遠,活似人老早立於石梯盡頭。

 

  水瑞一個轉身,不顧揉著鼻子、齜牙咧嘴的玥褵緲,以及被嚇住的委託人,兀自指了指足下的台階,氣定神閒地微笑:「行,咱們來野餐。」

 

  ※

 

  當即溶麥片被沖開時,玥褵緲有一剎那是恍惚的。

 

  回想一路走來,自己簡直是用老命參加這次的沙漠冒險團,擁有相同感觸的林先生或許比她體悟深刻,瞧他捧著鋼杯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,應該是才剛醒神,意識到自己原來早已翻越平凡人生不可能面對的高牆,在陡然目擊牆後的各種光怪陸離後,感到心驚肉顫,無所適從,可又不能回頭。

 

  ──換言之,新世界的大門被強行突破。

 

  此時此刻,三人席地坐在沁涼如水的石階上,兩隻狼眼被固定在地板,又多添了幾支蠟燭提供照明。

 

  水瑞源源不絕從背包內掏出零食、餅乾、小西點,他那丁點大的登山包儼然化身為哆啦A夢的四次元百寶袋,教人不禁想一窺裡頭究竟還裝了些啥。

 

  注意到玥褵緲呆滯的目光,他挑眉:「不喜歡喝麥片嗎?那就吃點東西,要不然等會兒可能沒時間補充體力。」

 

  這句話觸動了敏感神經,令她一秒回神:「你這甚麼意思?等等有危險嗎?」

 

  「不知道。」爽快俐落地給出三個字,水瑞為自己倒了杯熱茶:「我第一次登上這座祭壇……龍泉也是,從沒爬上來過,我們早年來的時候全都待在樓外或祭壇邊,等阿加索自行解決。」

 

  言下之意,便是即將發生的一切乃未知數,諸位客官請自求多福。

 

  ──福個鬼啊!

 

  玥褵緲一秒掀翻內心桌案,整個人觸電般跳起來:「開甚麼玩笑!你連有沒有危險都不先打聽清楚,就貿然帶我們跑到這甚麼鬼祭壇上,萬一那小子要用我們當人牲呢!」

 

  「不可能,要用早就用了,而我和龍泉會是頭一批受害者。」

 

  「你──」

 

  噓!

 

  水瑞騰身,纖指輕巧地點在玥褵緲的嘴唇上,見她雙目圓瞪,敢怒不敢言的模樣,不免搖頭失笑:「妳啊,說話還是謹慎些,畢竟我們站的地方可是城民與神靈、先人溝通用的神聖祭壇,難道就不怕他們半夜入夢找妳玩?」

 

  ……那神聖祭壇上就可以野餐囉?

 

  無視玥褵緲控訴的眼神,水瑞直起身:「我知道你們對阿加索心存懷疑,甚至認為這場『怪病』,罪魁禍首正是他;不過在怪罪之前,還是先聽聽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吧,包含這座古城的興盛與荒廢。」

 

  「這不是一個新鮮的故事,事實上,正如我以前提過的……」

 

  「一切的肇因都源於水。」

 

 

 

 

  ──待續 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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