之十八 聚

 

 

  魔方,又稱魔術方塊或扭計骰,是匈牙利建築學教授暨雕塑家魯比克‧厄爾諾發明的益智玩具,隨後在1980年被Ideal Toys公司販售,逐漸風靡至今。

 

  ──以上,出自維基百科。

 

  可饒是再如何風靡,也絕不應該出現在這沙漠荒城。

 

  尤其是,被一個透明人捧在手心。

 

  玥褵緲滿腔戒備全被現代益智玩具給粉碎徹底,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以為是自己跑錯片場,從懸疑探險電影一夕換到爆笑綜藝節目,要不是她很清楚四周壓根兒沒人,都要忍不住深究這是不是水瑞那傢伙聯合女魔頭搞出的整人實境秀。

 

  ……不,依那女魔頭不容低估的劣根性,或許等等真會有人跳出來遞軟牌,上書:Surprise!你上當了蠢貨!

 

  魔術方塊是典型的3X3X3,邊角有些破損,表層的光都被磨去了,不像是新品,黃藍綠紅橙六面就差黃色那一面沒被轉齊,透明手掌執住方塊一邊,空氣扭曲後,探出另一隻手臂,十指同心協力,喀擦喀擦不到半分鐘便還原無瑕六色,甚至刻意遞上前讓她瞧得更仔細些。

 

  真感動,可是我的手有點酸……指尖夾符,手握匕首,姿勢端正到僵硬的玥褵緲,頓時猶豫是該先把符咒糊對方一臉還是誇讚幾句。

 

  然而兩者她都沒機會實行,不知是誰觸碰機關,身後斷石發出不堪負重的呻吟,伴隨塵埃颯揚,緩緩向上升起,一束刺眼白光打了進來。

 

  水瑞那張妖孽美人臉率先出現在門後,身側杵著一臉懵逼的委託人,兩人身上均沾了些沙粒和污漬,頗有些出生入死的狼狽。

 

  委託人定睛一望,眼見狹室內活似天師抓鬼的靈異現場,喉嚨深處頓時被扼住似地,大口呵氣連退三步;水瑞視線來回逡巡,嗤了一聲:「甚麼鬼樣子?這丫頭兇殘著呢,你嚇她當心吃爆竹。」

 

  轉眼又朝玥褵緲調侃:「一二三木頭人好玩嗎?」

 

  「好玩個頭!你怎麼現在才來!我差點被嚇死!」毫無心虛地誇大事實,玥褵緲忿忿不滿嚷嚷著:「看,我逮到這傢伙裝神弄鬼,快驗一驗是不是你要找的。」言下之意,倘若不是,就準備讓它吃老娘的憤怒鐵拳吧!

 

  洞悉她的意圖,水瑞兩手一攤:「可惜,他正是我們要找的管理員……喂,叫你呢,快現形,難道連我都忘了?」

 

  仍拿捏著魔方的胳膊垂了下來,似乎在釐清這裝熟的傢伙打哪兒來;半晌,一道輪廓如懸空勾勒似地從無至有、由淡而濃,兩條手臂上下不再銜接著怵目驚心的空蕩,取而代之則是烏金短袖背心、墨綠披巾和七分燈籠褲,直到那張帶點雀斑的面容完全顯露,玥褵緲才遲鈍地醒覺所謂的管理員,是個略顯眼熟的十五、六歲少年。

 

  「我以為,你總會跟龍泉一塊來,沒想到這次卻是些不相干的人啊?」清澈嘹亮的嗓音,竟是一口流利的標準中文,少年順手將魔方收入斜背的布袋中。

 

  他的嘴唇微翹,即使刻意板著一張臉,瞅上去仍是似笑非笑,襯著麥色皮膚和肩臂薄覆的肌肉,渾身洋溢著獨屬於年輕人的蓬勃生氣。

 

  「甚麼無關,事關重大了去。」水瑞冷笑,揚手展露身後委託人呆滯的臉:「喏,這個,苦主。」

 

  「另一個?」

 

  「打手兼打雜。」

 

  「那你可真不挑。」

 

  是可忍孰不可忍!玥褵緲恨恨磨牙,唇槍舌戰的指令蓄勢待發,忽然少年的模樣猶如一記驚雷,硬生生撬開記憶庫:同樣亞麻色亂髮,同樣略帶雀斑的臉頰,類似的異國裝扮,不過一個是在地下墓室、另一個卻是城牆之巔……

 

  她想,自己知道為何這傢伙看起來眼熟了。

 

  「管理員……原來是鬼嗎……」

 

  嘀咕雖輕,卻令自見到懸空手臂便魂不附體的委託人瞬間回神,駭然道:「甚麼?鬼!他果然是鬼嗎?」

 

  原本侃得熱火朝天的二人頓時收聲,不約而同望過來。

 

  「欸,我可不是空口白話!」面對六道炯炯目光,玥褵緲據理力爭:「早上我不是說做了個夢嗎?夢裡就有他!」

 

  原封不動地自一隻蒼鷹的視角闡述起,輾轉來至巍峨城池,又是怎麼看到城牆上躍然欣喜的少年,和城內濃縮了百代的歲月,最後才是眾人黯然離城,眼含淚光的女子昂首承諾。雖然中間有一小段混亂的轉景,但不妨礙整個夢的完整性。

 

  不過說也奇怪,夢中明明瞧見很多人,可一覺醒來,她卻惟獨對城牆上的少年和最後出現的女子印象深刻,五官樣貌直到現在仍揮之不去,反觀其他城民早已印象模糊,隱約殘留一點輪廓。

 

  「……你們說,這傢伙當時明明看起來只是個普通人類,能夠活到現在還用那種詭異的方式出現在我們眼前,難道不是鬼嗎?」指著少年的玥褵緲理直氣壯,然而除去委託人滿腹疑惑,水瑞和少年均一副若有所思。

 

  怎麼?猜錯了?玥褵緲左顧右盼,卻遲遲得不到一個確切答案。

 

  「鬼這稱呼難聽死了,不過憑妳那顆石頭腦袋恐怕也想不出別的詞兒。」終於打破緘默,少年神情頗為感慨:「真不可思議,明明一臉愚蠢,居然可以跟這些魂石觸發深度共鳴。」

 

  「臭小鬼你想打架啊──」

 

  「行了,時間不早,邊走邊談。」水瑞果斷將手電筒塞入玥褵緲手中,適時制止一場可能爆發的大戰,示意眾人先離開這裡。

 

  途中,他介紹少年名喚阿加索──當然這還是挑音近的譯──是這座城內唯一的守望者。

 

  「守望者?」玥褵緲偏頭。

 

  「簡單來說就是守護城池不被外來物侵犯的護衛。」阿加索雙臂架在後腦勺,懶洋洋插話:「這位子我少說也幹了五千年,退都退不下來,偏偏城內又沒其他人了,有夠悶的。」

 

  ……五千年。委託人腳步一頓,默默遠離他。

 

  並未注意到身後動靜,玥褵緲橫眉豎目,沒甚好氣:「是喔,所以才戲耍我?還真有趣,會動的壁畫、飄來飄去的影子、浮在半空中的手臂……普通人嚇都嚇死了!」

 

  嘻嘻嘻,阿加索露出惡作劇得逞的笑容,倒是水瑞蹙眉:「你還在記錄?這魔方又是從哪兒來?」

 

  經他一提點,玥褵緲登時醒覺:對喔,水瑞上次來這裡距今已一百多年,魔術方塊是近代玩具,最起碼也是1980年之後,時間根本搭不起來。

 

  「不過試一試……」少年撇過頭,顯然不願多談,轉而拍拍布袋:「原來這叫魔方啊,很有趣的小玩意兒,你跟龍泉總是帶些書啊紙的,還不如多給我捎些打發時間的玩意兒。」

 

  「多學習對你有幫助。」語重心長,水瑞不苟同地望著他:「你不會真想困在這裡直到盡頭吧?另外,別迴避我的問題。」

 

  阿加索沉默半晌,佯裝一派滿不在乎的倔強:「盡頭就盡頭,如果能等到,就等到,不能也罷,總之我都不虧。魔方是從前一批入城的傢伙身上偷來的,他們未經准許擅自動魂石,我只拿這一點充作彌補,說來還是他們占了便宜。」

 

  水瑞聞言,罕見地一怔:「不是你用它換取魔方?」

 

  「才不是!」阿加索生氣地反駁:「魂石對我們來說堪稱第二靈魂所在,即便魂石的主人已經遠颺,也不會輕易傳給他人,更甭提隨意交換!」怒氣翻騰的他語速飛快,吐出一連串帶有各種捲舌的長音,顯然是當地的方言國罵。

 

  水瑞並不理會他的炮火,兀自沉思;反倒玥褵緲跟委託人聽得一個頭兩個大:甚麼魂石?前一批人入城的傢伙指的是那夥盜墓賊?還有「困在這裡」到底是……

 

  閒侃之間,眾人已重新回到佈滿壁刻的墨石大殿。

 

  佇足於祭壇下,玥褵緲總覺得周遭的溫度似乎與先前不大一樣,雖說地底總是寒涼,現在卻顯得格外濕潮陰冷,加上被形色譎麗的浮雕團團包圍,毛骨悚然程度更上一層樓。

 

  她摸出被遺忘的手機,瞥了眼:三點十分。

 

  打從摔下來竟然已經過了三個小時……想來這種低溫應該是沙漠溫差作祟吧?

 

  她稍稍寬心,渾不知自己推測疏漏:沙漠的夜晚總是拖著腳步,姍姍來遲。

 

  祭壇邊,少年自發性地收聲止罵,端肅面容、整頓服儀,彷彿換了個人似的,瞧上去竟有幾分成熟。

 

  水瑞沙場點兵:「時辰有些耽擱,動作得快。小緲,妳把玉拿給阿加索,然後在這裡鋪條防水毯;那個誰,順便把煤氣爐點上。」

 

  依言解開背包取出木盒的玥褵緲,毯子掏到一半才驚覺有異:「把玉給他幹嘛?還有點爐子……我們要休息了?」

 

  「當然,讓他自己去,這是他們部落的家務事,咱們閒雜人等可以休息了,等著事情解決吧。」

 

  玥褵緲沒來得及反應,阿加索倒是嘿嘿嘎笑,方才撐起的一咪咪沉穩煙消雲散:「其實來也行呀,別礙事就成。」

 

  挑眉,水瑞涼涼揶揄:「哇喔,你居然開口放行,想當年龍泉要跟你都沒讓,這莫非是看上誰──」

 

  哇哇哇哇哇!少年一通亂叫,氣急敗壞:「套句你們的話: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!我這叫日行一善,良心發現!少廢話,要見識就快跟上。」語畢,匆匆忙忙踏上祭壇石階,一溜煙不見蹤影。

 

  跟逃難似的……玥褵緲嘀咕,眼見水瑞不反對,手中沉甸甸的木盒只得再度塞回背包,認命幫他捎著走。

 

  不過,踏上石階的當下,她不忘滿足好奇心,戳戳前方委託人的肩膀:「喂喂,你們怎麼找過來的?地圖上並沒有標示這個地方啊!」

 

  林先生怔了怔,旋即扭頭驚詫:「妳不知道?這裡就是那座黑樓底下啊!」

 

 

 

 

  ──待續 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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