幻＊迷離

　　之二十三　祭

　　緋紅烈焰狂舞身軀，鼓譟喧鬧，更襯得周圍一切詭譎而幽靜。

　　阿加索從懷裡摸出了一個黃金面具，將形似鷹首的面具朝臉上一戴，除去嘴唇和下頷，完完全全遮掩了原本朝氣蓬勃的面容，使得少年周身的氣質也跟著沉穩下來。

　　他面向篝火，雙手交疊在額頭，緩緩下拜後，快速吐出了一連串顫音和繞舌音，刻意要喚醒誰似的，遏雲響谷地清脆、宏亮。

　　颼──

　　呼嘯擺蕩的風從四面八方朝祭壇中心聚攏，玥褵緲栗子色的馬尾瞬間被颳得亂七八糟，她不由自主地抬手擋了擋，等到風聲逐漸平息，挪開手臂定睛細瞧，原來火光所至之處、空無一物的地面，赫然浮現許多漆黑的影子，密密麻麻佔據了整座祭壇。

　　這些黑影映照在祭壇玄磚上，呈現一個個被扭曲、拉長的人形，彷彿佇立著無數肉眼看不見的「觀眾」，靜默地觀禮。

　　「喝……」委託人方吭出一個氣音就馬上被水瑞果斷地摀住嘴，於是他只能驚恐地瞠大雙眸，拼命朝兩人使眼色，玥褵緲才發現原來他們三人中間的地磚同樣佇立了人影，距離近得儼然親密無間。

　　可縱使如此──她悄悄伸手在人影上方揮了揮，甚麼都感覺不到，不冷不熱、沒有觸感，毫無異狀就是一團空氣，若非黑色人形還會隨著火光搖曳不定，壓根兒就是鑄刻在地上的裝飾繪。

　　阿加索並未被微小的騷動打擾，他在影子出現後依舊淡定如初，只是換了個調子，本來高昂、激越的詠唱，逐漸轉為低沉、徐緩的吟哦，令人昏昏欲睡。

　　這樣的狀態不知持續了多久，就在玥褵緲呵欠連連、眼皮都快要闔上之際，突然背包猛力一跳，震得她立刻清醒過來。

　　怎麼了？面露愕然，水瑞卻已經先她一步打開了背包，取出裝有魂石的木盒。

　　盒身的符文在接觸空氣的瞬間灰飛煙滅，木盒劇烈震動，傳出乒乓撞擊聲響，像是某種活物想要撞開盒蓋，若非水瑞兩手緊鉗上蓋與盒身，恐怕裡頭的東西會直接破封而出。

　　這還不打緊，更怵目驚心的是符文一除，接縫處馬上滲出灰綠色汙濁黏液，將盒子沁染得髒汙不堪，讓聽見動靜張望過來的委託人不由自主一陣反胃。

　　搞啥鬼，難道是魂石過期變質了不成？玥褵緲連退好幾步，揮手示意正為木盒重新加封的水瑞把這玩意兒拿遠點，後者微皺眉尖，重施符文後，餘光瞥見背對他們的阿加索高舉右臂，甚至攤開手掌晃了晃，當下心領神會，毫不遲疑把木盒遠遠拋出。

　　鷹面少年像是不知道木盒的異變，無所畏懼地接住，隨手連盒帶物全數扔入火堆，火焰驟然暴漲數十呎，幾乎要竄到穹頂，光影搖曳中依稀可見猙獰人臉，嘶吼、掙扎，痛苦翻騰。

　　與此同時，黝黑人形開始朝篝火移動，將火堆跟阿加索層層包圍，他們整齊劃一地繞著篝火踏步，手臂高舉、迴旋又放下，齊聲誦念不知名的語言，一遍遍將無形咒文羅織成網，覆蓋整座地下祭壇。

　　瞪大雙眸，玥褵緲恍惚有種既視感，似乎吉卜力動畫那甚麼的城堡裡，男女主角被宮廷魔法師攻擊時，有一幕就是拉長影子的流星小人轉圈圈跳舞。

　　又迎來了一陣風，這回風中夾帶著濃重的潮濕氣息，白霧在地上蔓延，緊隨霧氣的是水，沁涼且無聲地漫過腳踝。

　　委託人惶恐地抬高小腿，卻濺不起半滴水花，褲管乾爽無潮濕，顯然這並非實體的水流。

　　虛幻之水盈滿整座地下祭壇，潮汐般輕輕推送，卻像是撞上了透明的牆面，止步在篝火前。

　　放眼望去四周汪洋一片，瑩瑩點點的青色微光從水面下透出，舞踊的影子連帶他們上來時的階梯都已埋沒在水底，但吟誦聲並未停歇，反倒混雜了耳畔窸窸窣窣的私語，玥褵緲試圖聽清楚他們究竟在說甚麼，卻仍舊徒勞無功。

　　此時，火焰逐漸平緩，焰影中嘶吼的人臉消逝無蹤，少年赤手從篝火堆中挑揀出一顆顆小石子，即使離得有一段距離，他們也知曉那絕對就是早先丟進去的魂石。

　　他捧著魂石舉過額際，一聲短促尖嘯的呼喚過後，各種雜音倏然一收，不再有任何動靜，一分鐘、兩分鐘……委託人侷促地張望，感覺無論是有形還是無形的東西都在屏息以待，這種靜謐時刻反倒比先前的嘈雜更教人坐立難安。

　　遠遠的，從幽水彼端逐漸漂來一個黑色龐然大物，它靜靜劃開水面，掀起一圈圈漣漪，無言擦過他們身側，直到水岸盡頭，停泊在少年的篝火前。

　　──那是一艘獨木舟。

　　阿加索擱下手臂，囁嚅著像是想要傾吐甚麼，最終只是輕撫木製船身，以一種百感交集的複雜眼神，將掌心的魂石全部放入舟中。

　　獨木舟漸漸循著原路飄遠了，船上隱約可見穿著古老的身影坐在舟中，他們不再猙獰痛苦，模糊哼唱著甚麼，是一支輕柔、傷懷的小曲。

　　鷹面少年沒有跟著開口，專注地目送小舟漸行漸遠，眸光清亮。

　　虛幻之水猶若潮汐般退去，連同地上的黝黑人影，不留半點蹤跡；篝火堆只剩下虛弱殘焰，偶爾濺出一絲火星，朦朧間玥褵緲又再度見到對面駐足於光影交界處，那身再熟悉不過的官袍。

　　不可能、那傢伙──

　　阿加索脫下鷹面，抹了一把額頭後、像是鬆了口氣般朝他們揮手，想來是祭儀已經全部完成。

　　玥褵緲朝水瑞瞥了一眼，見他們渾無知覺，水瑞更迎上前打算與阿加索討論正事，想了想也不打算驚動二人，自個兒邁開步伐，悄然且迅速地繞過要熄不熄的篝火，直探那人所在處。

　　那傢伙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嘛，畢竟其他人都沒發現，說不定是自己又被甚麼影響產生幻覺……她如是琢磨著。

　　於是，等水瑞結束與阿加索的溝通，正欲招呼兩人離開時，卻發現玥褵緲不知何時消失了身影。

　　──待續